指導案例147號
張永明、毛偉明、張鷺故意損毀名勝古跡案
（最高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討論通過2020年12月29日發(fā)布）
關鍵詞 刑事/故意損毀名勝古跡罪/國家保護的名勝古跡/情節(jié)嚴重/專家意見
裁判要點
1．風景名勝區(qū)的核心景區(qū)屬于刑法第三百二十四條第二款規(guī)定的“國家保護的名勝古跡”。對核心景區(qū)內的世界自然遺產實施打巖釘?shù)绕茐幕顒?，嚴重破壞自然遺產的自然性、原始性、完整性和穩(wěn)定性的，綜合考慮有關地質遺跡的特點、損壞程度等，可以認定為故意損毀國家保護的名勝古跡“情節(jié)嚴重”。
2．對刑事案件中的專門性問題需要鑒定，但沒有鑒定機構的，可以指派、聘請有專門知識的人就案件的專門性問題出具報告，相關報告在刑事訴訟中可以作為證據(jù)使用。
相關法條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324條
基本案情
2017年4月份左右，被告人張永明、毛偉明、張鷺三人通過微信聯(lián)系，約定前往三清山風景名勝區(qū)攀爬“巨蟒出山”巖柱體（又稱巨蟒峰）。2017年4月15日凌晨4時左右，張永明、毛偉明、張鷺三人攜帶電鉆、巖釘（即膨脹螺栓，不銹鋼材質）、鐵錘、繩索等工具到達巨蟒峰底部。被告人張永明首先攀爬，毛偉明、張鷺在下面拉住繩索保護張永明的安全。在攀爬過程中，張永明在有危險的地方打巖釘，使用電鉆在巨蟒峰巖體上鉆孔，再用鐵錘將巖釘打入孔內，用扳手擰緊，然后在巖釘上布繩索。張永明通過這種方式于早上6時49分左右攀爬至巨蟒峰頂部。毛偉明一直跟在張永明后面為張永明拉繩索做保護，并沿著張永明布好的繩索于早上7時左右攀爬到巨蟒峰頂部。在巨蟒峰頂部，張永明將多余的工具給毛偉明，毛偉明順著繩索下降，將多余的工具帶回賓館，隨后又返回巨蟒峰，攀爬至巨蟒峰10多米處，被三清山管委會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后勸下并被民警控制。在張永明、毛偉明攀爬開始時，張鷺為張永明拉繩索做保護，之后張鷺回賓館拿無人機，再返回巨蟒峰，沿著張永明布好的繩索于早上7時30分左右攀爬至巨蟒峰頂部，在頂部使用無人機進行拍攝。在工作人員勸說下，張鷺、張永明先后于上午9時左右、9時40分左右下到巨蟒峰底部并被民警控制。經現(xiàn)場勘查，張永明在巨蟒峰上打入巖釘26個。經專家論證，三被告人的行為對巨蟒峰地質遺跡點造成了嚴重損毀。
裁判結果
江西省上饒市中級人民法院于2019年12月26日作出（2018）贛11刑初34號刑事判決：一、被告人張永明犯故意損毀名勝古跡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并處罰金人民幣十萬元。二、被告人毛偉明犯故意損毀名勝古跡罪，判處有期徒刑六個月，緩刑一年，并處罰金人民幣五萬元。三、被告人張鷺犯故意損毀名勝古跡罪，免予刑事處罰。四、對扣押在案的犯罪工具手機四部、無人機一臺、對講機二臺、攀巖繩、鐵錘、電鉆、巖釘?shù)扔枰詻]收。宣判后，張永明提出上訴。江西省高級人民法院于2020年5月18日作出（2020）贛刑終44號刑事裁定，駁回被告人張永明的上訴，維持原判。
裁判理由
法院生效裁判認為，本案焦點問題主要為：
一、關于本案的證據(jù)采信問題
本案中，三被告人打入26個巖釘?shù)男袨閷掾逶斐蓢乐負p毀的程度，目前全國沒有法定司法鑒定機構可以進行鑒定，但是否構成嚴重損毀又是被告人是否構成犯罪的關鍵。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八十七條規(guī)定：“對案件中的專門性問題需要鑒定，但沒有法定司法鑒定機構，或者法律、司法解釋規(guī)定可以進行檢驗的，可以指派、聘請有專門知識的人進行檢驗，檢驗報告可以作為定罪量刑的參考。……經人民法院通知，檢驗人拒不出庭作證的，檢驗報告不得作為定罪量刑的參考?！?故對打入26個巖釘?shù)男袨槭欠駥掾逶斐蓢乐負p毀的這一事實，依法聘請有專門知識的人進行檢驗合情合理合法。本案中的四名地學專家，都長期從事地學領域的研究，都具有地學領域的專業(yè)知識，在地學領域發(fā)表過大量論文或專著，或主持過地學方面的重大科研課題，具有對巨蟒峰受損情況這一地學領域的專門問題進行評價的能力。四名專家均屬于“有專門知識的人”。四名專家出具專家意見系接受偵查機關的有權委托，依據(jù)自己的專業(yè)知識和現(xiàn)場實地勘查、證據(jù)查驗，經充分討論、分析，從專業(yè)的角度對打巖釘造成巨蟒峰的損毀情況給出了明確的專業(yè)意見，并共同簽名。且經法院通知，四名專家中的兩名專家以檢驗人的身份出庭，對“專家意見”的形成過程進行了詳細的說明，并接受了控、辯雙方及審判人員的質詢?！皩＜乙庖姟苯Y論明確，程序合法，具有可信性。綜上，本案中的“專家意見”從主體到程序均符合法定要求，從證據(jù)角度而言，“專家意見”完全符合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九十七條的規(guī)定，以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八十七條關于有專門知識的人出具檢驗報告的規(guī)定，可以作為定罪量刑的參考。
二、關于本案的損害結果問題
三清山于1988年經國務院批準列為國家重點風景名勝區(qū)，2008年被列入世界自然遺產名錄，2012年被列入世界地質公園名錄。巨蟒峰作為三清山核心標志性景觀獨一無二、彌足珍貴，其不僅是不可再生的珍稀自然資源型資產，也是可持續(xù)利用的自然資產，對于全人類而言具有重大科學價值、美學價值和經濟價值。巨蟒峰是經由長期自然風化和重力崩解作用形成的巨型花崗巖體石柱，垂直高度128米，最細處直徑僅7米。本案中，偵查機關依法聘請的四名專家經過現(xiàn)場勘查、證據(jù)查驗、科學分析，對巨蟒峰地質遺跡點的價值、成因、結構特點及三被告人的行為給巨蟒峰柱體造成的損毀情況給出了“專家意見”。四名專家從地學專業(yè)角度，認為被告人的打巖釘攀爬行為對世界自然遺產的核心景觀巨蟒峰造成了永久性的損害，破壞了自然遺產的基本屬性即自然性、原始性、完整性，特別是在巨蟒峰柱體的脆弱段打入至少4個巖釘，加重了巨蟒峰柱體結構的脆弱性，即對巨蟒峰的穩(wěn)定性產生了破壞，26個巖釘會直接誘發(fā)和加重物理、化學、生物風化，形成新的裂隙，加快花崗巖柱體的侵蝕進程，甚至造成崩解。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妨害文物管理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四條第二款第一項規(guī)定，結合“專家意見”，應當認定三被告人的行為造成了名勝古跡“嚴重損毀”，已觸犯刑法第三百二十四條第二款的規(guī)定，構成故意損毀名勝古跡罪。
風景名勝區(qū)的核心景區(qū)是受我國刑法保護的名勝古跡。三清山風景名勝區(qū)列入世界自然遺產、世界地質公園名錄，巨蟒峰地質遺跡點是其珍貴的標志性景觀和最核心的部分，既是不可再生的珍稀自然資源性資產，也是可持續(xù)利用的自然資產，具有重大科學價值、美學價值和經濟價值。被告人張永明、毛偉明、張鷺違反社會管理秩序，采用破壞性攀爬方式攀爬巨蟒峰，在巨蟒峰花崗巖柱體上鉆孔打入26個巖釘，對巨蟒峰造成嚴重損毀，情節(jié)嚴重，其行為已構成故意損毀名勝古跡罪，應依法懲處。本案對三被告人的入刑，不僅是對其所實施行為的否定評價，更是警示世人不得破壞國家保護的名勝古跡，從而引導社會公眾樹立正確的生態(tài)文明觀，珍惜和善待人類賴以生存和發(fā)展的自然資源和生態(tài)環(huán)境。一審法院根據(jù)三被告人在共同犯罪中的地位、作用及量刑情節(jié)所判處的刑罰并無不當。張永明及其辯護人請求改判無罪等上訴意見不能成立，不予采納。原審判決認定三被告人犯罪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定罪準確，對三被告人的量刑適當，審判程序合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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